他們口中的那位鄰居，我也曾見過，貌似是位頗有閱歷的中年人，面色白凈態度和善，舉止彬彬有禮溫文爾雅，他的手腕間常常戴著一塊鍍金的名表，襯衫領帶的品位都不俗，怎么看都跟大家口中的砸車人形象不符。
這幾年，我所在的三線城市房價飆升，連小小的車庫都價格不菲，動輒便要十幾萬、幾十萬，比普通家用轎車的價格都要高，所以小區里，業主們都將車停在自己樓下或是路旁，可以省掉好大一筆費用。
但如此便有了隱憂，即便如今稍微有些檔次的小區都安裝了攝像頭，但總會存在覆蓋不到的死角，因此也便有一些居心不良的人打起了車的主意。
這些歹人一般不偷車，他們都是趁著夜深人靜之時瞄準目標，砸碎車窗偷取車內的財物。我曾親眼見過小區里的車被砸后的慘狀，前后玻璃被砸出大小不一的殘洞，碎玻璃碴凌亂粘連，看著令人驚心而氣憤。
但那位鄰居，看起來并不像貪戀他人財物的人，為何也要效仿歹人砸車呢？
后來，我從保安師傅的嘴里斷斷續續的得知了事情的真相。原來他那天深夜去參加了一場酒局，喝的微醉，出租車師傅將他送回來，風一吹，他忽生一股戾氣。
也許是中年危機已至，也許是酒場應酬令他憋屈，又或許是多年沉悶的生活令他窒息，總之，他忽然心生歹意，想狠狠發泄內心那股不可抑制的暴怒。
于是他撿起路邊的石塊，狠狠的砸向那些停在小區馬路上的車。
微信群里，鄰居們都很感慨，“表面上多好多善良的人啊，怎么私下里干這種事呢。”
善良是一個特別美好的詞語，但是它是有定語的，因著這些定語，它有著截然不同的含義，比如在公眾場合的善良和獨處時的善良，就有著天壤之別。
在鄰居們眼里，這位中年大叔曾經是個非常善良的人。
他在小區里會主動與大家微笑打招呼，見到花園里有果皮塑料袋會很自然的撿起來丟進垃圾箱，如果有老人同行他會體貼而周到的為他們扶著樓宇門或者電梯門，見到小朋友瘋狂的奔跑嬉鬧，他也會好心的出言提醒不要摔倒。
在大家與無良的物業爭取業主利益時，他總是積極出謀劃策；在與鄰里發生雞毛蒜皮的日常糾紛時，他也寧愿退避三尺，以和為貴。
可是這樣一個表面上識大體顧大局熱情和善的人，在深夜悲郁獨自一人的時刻，居然能夠拿起利器一口氣砸碎好幾輛車的車窗，真是令人大跌眼鏡。
一個人的善良，有很多種表現形式，熱情和氣是善，為他人著想是善，不打擾別人是善，幫助別人也是善。可是這所有的善意，必須是真誠的，發自內心的，人前人后具有一致性的。
若人前和善背后齷齪，那這樣的善是偽善，就如同岳不群一樣，名是“君子劍”，實際卻是內心糜爛不堪的一只臭蟲。
上學時曾經讀過一個故事，兩位驢友相約徒步穿越漫無邊際的沙漠，但他們都太過于自信，低估了大自然的威力，行至半路，其中一位便因為脫水而陷入昏迷。
其實，另外一個人，私底下藏著一壺水，那是他的救命水。當時的情形，他可以選擇救同伴，也可以選擇自己喝掉一壺水，獨自上路，因為對于他來講，那個同伴不過是個毫無交情的陌生人，即便不施以援手，茫茫沙漠，也不會有人發現。
在荒無人煙的地方獨處，作惡或者泯滅良心的成本實在太低，因為即便傷害了他人，法律也難以追究，只要道德閉眼，余生也不會受到譴責。
可是，他選擇了救自己的同伴，他用最后的一壺水將同伴喚醒，兩個人相互扶持著，找到了水源，找到了綠洲，走出了沙漠。從此，他們成了一生的莫逆之交。
生命漫長，人類的性情從不會徹底扎根，它們時時刻刻都在裂變、生長、組合、再次裂變，所以，其實每個人的性情里都有善念，也會有惡念。
德國哲學家康德，曾經用一段話來形容鬼，他說鬼這個名詞，在公開的場合總是被否定被懷疑，但是在私下，總是有秘密的相信者。
我覺得，把這句話里的名詞替換成“惡念”，也同樣適用。在大庭廣眾之下，眾目睽睽，幾十雙幾百雙眼睛盯著你，任何人都可以是善良的，都可以披上天使的外衣。
可是獨處時，四野無人，萬籟俱寂，惡念便如同水草，總會扭擺著身軀透出苗頭，糾纏你的善念，試圖撕扯你，改變你，戰勝你。這樣的惡念，俗稱心魔，有時心魔驟起，便如同鬼上身，什么善良真誠道德底線，通通會被憤怒的火焰吞噬，支配著失去理智的人群做出不可思異的事情。
我的那位鄰居，平日里定然也是善意滿滿的，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并不虛偽，但夜深人靜時，他的惡念忽生，便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成了連自己都討厭的那種砸車賊。
后來聽說，他在派出所里態度很是誠懇，愿意賠償車主們的所有損失，所以不久之后，此事便煙消云散了。但是生活里，還有那么多的人，正在或者已經舉起了砸車的利器，準備將身邊的美好與平和打碎。
隔著屏幕，你有沒有做過那種毫無理智胡亂罵人的噴子？網絡口水戰是最容易被圍觀的戰場，偷偷的向誰潑臟水或者扔石頭，都不會被發覺，毫無成本的謾罵，你是否享受那份快感？
瓜田李下，你有沒有偷拿過別人的東西？在無人的角落，做賊可以不必心虛，只要你下得去手狠得下心，貪婪便會成功的將你吞噬。
與弱者意味相逢，你有沒有欺負過對方？彼時彼刻，荒郊野嶺，打他罵他凌辱他，他都無力反抗只能跪地求饒，也許你一生只能有這么一次做成功者的機會，那么你會不會盡情撒野？
悄悄問自己這幾個問題，你會發現，你的內心也會有細微的波動。人非圣賢，偶爾的惡念可以被原諒，可是，如果你因著惡念做出惡行，便另當別論了。所以，無論失意或者得意，我們都不要做內心那個討厭的砸車賊。
善良很容易，因為它是一種選擇，大多數人都會對自己的這個選擇青睞有加，甚是滿意。
可是人生真正難的，不是你選擇了善良，而是在無人獨處時，你仍舊能夠守得這份善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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