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若非在某方面刻意學(xué)習(xí)或是改變，否則青春期之后，大體人格已經(jīng)形成，喜好，天賦，創(chuàng)傷，仇恨什么的如同骨骼一般也都已經(jīng)搭得差不多，基本性格和深層渴望短期內(nèi)很難大變了。當然，從外表上看往往不是如此，比如我們經(jīng)常看到一個以前沉默的慘綠少年成年之后成了口水比茶多的話嘮，但其根基都是一樣的自卑和害怕孤獨；或是一個特驕傲的漂亮姑娘結(jié)婚后就疏于打理破罐破摔，動力都是一如既往的把美貌當武器和籌碼。人和水差不多，在不同階段遇到不同地形，會呈現(xiàn)出不同表現(xiàn)，有時是湖，有時是河，有時是泉或海。但只要你心里有一個水怪，不論遇到什么境遇，總有本事給你鬧騰一番。今天的困境，和昨天的困境常常沒有本質(zhì)的不同，而且很可能，還會是你明天遇到的困境。一個人遇見的困境大部分和外界倒沒什么關(guān)系，而是由他自己的內(nèi)心決定的，同樣的事兒，在你這里如臨深淵，在別人那兒則完全不算事兒。困難是性格決定的。
說這些是因為最近我和一些人一起回憶了下我們的青春期。因為我的青春期過的不怎么樣，不愉快的回憶似乎更多，所以覺得沒什么好懷念的，我也很少刻意去想它。但事實常是，如果你不從以前的困境里發(fā)現(xiàn)點什么，那你就永遠沒有從那段過去里走出來，以后還會再走進和那時一樣的處境——因為你都不去嘗試了解那困境是什么，自然又不會學(xué)分分辨它，躲開它或是戰(zhàn)勝它。而且人是一種奇怪的依賴于習(xí)慣依賴到可怕的動物——習(xí)慣的，遇見過的東西，總是更“安全”，更吸引人，這種吸引是非理性的，無意識的，和這種習(xí)慣本身舒服與否已經(jīng)沒有關(guān)系。這就是為什么對自己的爛爸爸深惡痛絕的姑娘還是回去找和爸爸一樣糟糕的爛男人，因為那是她習(xí)慣的狀態(tài)。扯遠了，意思就是：不管是外界決定的，還是你內(nèi)部推動的，都導(dǎo)致一個結(jié)果——困境常常是相似的。從以前的困境里了解點什么是很必要的，青春期的困境是個不錯的案例，一般來說，那是你的困境最初形成的時候。
最開始談?wù)撨@個話題時，談話主題是“你會給青春期的你什么建議？”其實我以前蠻不喜歡這種調(diào)調(diào)，因為如果真有機會和青春期的自己面對面，那我說什么她都不會聽，也不會喜歡的。因為我那時就只有那個水平，用今天的水平來苛求以前的自己，追悔自己做的不夠好是沒有任何意義的，這就是刻舟求劍。再回到那個時候，你還是會做一模一樣的事情。沒必要跟過去的自己，自己的過去擰巴。為了沖淡對這種調(diào)調(diào)的反感，我們把話題換成了“如果現(xiàn)在有一個小孩，面臨和你青春期一模一樣的困境，你會給她什么建議呢（當然，她絕對不會聽的）？”這樣就好多了。
我青春期遇到的麻煩是什么呢？今天想來，總結(jié)起來就是：我無法處理在變壞的局面。我初中時成績非常好，高中開頭也還行，后來就比較吃力了，上課經(jīng)常打瞌睡（當然后來知道是甲亢病，以前說過這事兒），這讓我非常非常恐慌。因為是個聳逼爛好人，我的人緣一直不壞，可是在高中階段我遭遇了全班女生長達三年的孤立，成了不受歡迎，沒有朋友的人，甚至是滑稽，被羞辱的人，這讓我更加恐慌。事情似乎突然就腐壞了起來，而且除了更腐壞似乎沒有別的出路：一個正在變壞的水果，一塊正在發(fā)出怪味的面包，你不可能讓他們變得更新鮮——就是這種感覺。
不僅對現(xiàn)狀感到恐慌，對未來的期待也是很妄想的：因為從小就嚴重缺乏挫折教育，所以小孩子們常想象的困境解決方案是：一個平時85分的人，在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50分的低潮后，最后飆到100分。這樣才夠熱血和少年漫畫。這個目標聽上去很帥，但實際上讓你更害怕了——因為它根本無法實現(xiàn)。恐慌導(dǎo)致你完全不想面對它，不想去收拾殘局，而是找了一大堆理由：班主任又苛刻兇暴又對你有偏見，和父母關(guān)系也緊張等等，把這些都列為不利于自己表現(xiàn)的因素。今天看來，這些當然都有關(guān)聯(lián)，但更像是并發(fā)癥，而非原因。解決方案不是沒想過，但都是轉(zhuǎn)學(xué)之類的，其主題都是“另起爐灶，重新開始”，因為重新開始看上去似乎勝算要大點，比已經(jīng)變壞的局面看上去要舒服點。其實重新開始照樣有失敗率，但它最起碼可以把失敗往后推遲一段時間，所以非常值得向往。不過我們那是個小縣城，一般不會隨便轉(zhuǎn)學(xué)，除非懷孕了要墮胎，故轉(zhuǎn)學(xué)之路也被徹底堵死。毫無出路又要眼看著頹勢，想想那時真是絕望可憐。總之那時會認為失敗非常可恥，而且失敗是永恒的，就算再翻身了，也永遠背著失敗過的屈辱。小孩子的虛妄夢想是：一個厲害的人，應(yīng)該是能輕松解決困難和麻煩的，struggle和失敗一樣可恥還可笑，弱者才會遇見困境。
所以如果現(xiàn)在要我給青春期遇上同樣困境的人建議的話，那第一個就是：不要因為失敗感到恐懼和羞恥。
失敗和感冒一般，毫不可恥，甚至可以說是生活的常態(tài)。而且他一定是個階段，會過去。不過過去了也別僥幸，因為他一定會再來，來得如此之多，多到你總有一天對他麻木的要死。既然他這么家常便飯，早晚會成老夫老妻，所以你現(xiàn)在也不用太恐慌了。你越了解它，它重來的次數(shù)就可能越少。而要了解就必須要經(jīng)受。當然，有時候另起爐灶確實是更優(yōu)的選擇，不過那最好是你認真權(quán)衡，分析了成功率后的決定，而不是你不想忍受，覺得這是個輕松的逃避——“我們必須要在正確的路和輕松的路中選一條，而他們常常不是重合的。”看上去寬闊的大門經(jīng)常沒有任何意義。
而且，既然失敗并不可恥，就不要陷入這種毫無必要的羞恥感中。你越大就會越發(fā)現(xiàn)，羞恥感是他人用來控制和壓榨你最常見的手段，所以不要輕易掉進去。如果你無志當一個三迷五道的傳銷受害者，那就不要對羞恥感這種東西太感冒——傳銷受害者可是羞恥感大戶。相對于無法完成某種目標的羞恥，我個人覺得利用羞恥感壓榨他人來達成自己的目標是更可恥的一件事。如果有可能，不要成為他們。
我現(xiàn)在已經(jīng)離開青春期很久了，但坦白說，我今天的困境和過去沒什么太大不同。08-10年的有一段時間，是非常嚴重的低潮期，那時也確實面臨了若干項非常嚴重的困難，但并非完全不能改善，可是當時只覺得自己失業(yè)失戀照顧不好媽媽，健康也沒有了，存在價值都很可疑。這些很大一部分要算是“不幸”的東西，卻被自己定義成了“失敗”，而失敗帶來了壓倒性的恐懼和羞恥，一度怕到不僅不敢面對困難，甚至不敢面對世界：比如除了在網(wǎng)上，幾個月都沒有和人交談；樓下就是超市，可我不愿意下去買個燈管，要把廁所的應(yīng)急燈拆到我的房間用。（而廁所的應(yīng)急燈并不屬于我，是室友的私人財產(chǎn)。但人被逼到角落時，常常顧不上道德。）
今天這段困境已經(jīng)早就過去，的確吃了很多苦，也確信自己已經(jīng)學(xué)到了不少，生活開始進入了新的循環(huán)，但這一兩年在處理一些新的局面時，發(fā)現(xiàn)一旦面臨困境，自己還是沒有平常心，依然是——“憤怒且懈怠”的。這種憤怒和懈怠，和其他能力的提高，境遇的改善完全沒有關(guān)系，他就是在那里等著我，因為我沒有去克服它。有趣的是，像青春期我想到最簡單的困境解決方案是轉(zhuǎn)學(xué)一樣，面淋現(xiàn)在的困境，我想的路子也是毫無長進的“轉(zhuǎn)行咯”“搬家咯”“換城市咯”之類的。雖然今天對這些路子并不執(zhí)迷了，但必須要承認，他們還是蠻吸引我的，而且至少看上去真的困難要小很多。某種意義上說，就因為你其他的能力提高了，所以如果你要逃避困難，重新做一件新的事情，很可能一開始做的還不差，因為你的能力在那里擺著。這可能更加堅定了你放棄和逃避原有困難的決心，直到新的困難又把你逼到死角。這樣一次又一次反復(fù)后，我終于意識到克服對失敗的恐懼才是最大的困難，其余反而都是渣了。
其實理智的想一下，情況越壞，之后變得越好的可能性最大一點，比如說，如果壞到零了，can'tbeworse了，就算得一分也是進步了。而且，從0到60，比起從80到100，你經(jīng)歷和學(xué)到的其實更多更廣更有意思，但如果你已經(jīng)很習(xí)慣用最后是否達到100來作為失敗與否的標準，那你一定會很容易失望。如果再把失敗和價值感，羞恥什么的掛下鉤，那你肯定更不想活了——無所不在的價值一元論導(dǎo)致了對失敗的羞恥和恐懼，我們不恐懼自己不快活無收獲，卻更恐懼我們不符合世俗的標準。說到底還是你內(nèi)心要有一個正確的，自尊自愛的三觀，明白自己的進步和充實是最大的褒獎和價值，把自己的力量放在核心。如果你拱手把這個位置讓出來，用別的東西，比如目標和勝敗來作為你內(nèi)心的支柱，那很不幸，這些東西一定會毫不客氣地占滿你全部生活，最后壓垮你。
不過反觀這個東西，在青春期還是很模煳的，所以就像我前面說的，不管我給青春期的自己建議多少次“不要因為失敗感到恐懼和羞恥”，她也跟本不會聽，也不會喜歡。其實我給困境中的青春期孩子還有一些其他的建議，比如“求助絕對必要”“無視他人的judge”等，但這些只是具體方法，主題意思和上面那條差不多，都是一個源頭：忠于自己，努力勇敢。不勇敢活著就舉步維艱，無自我活著就沒有任何意義。當然我覺得這八個字對青春期的孩子稍微有點玄，因為流行文化的皮面也在努力鼓吹這一套，讓孩子們覺得自己其實已經(jīng)做到了，但其實本質(zhì)完全不是——·扯遠了，總之今天看這篇東西的人大部分都已經(jīng)不再是中二癥少年，我們在漫長的成人之路上還有無數(shù)難關(guān)險境，而我們必須擔(dān)負起讓自己幸福的責(zé)任——因為沒人會為我們的幸福和快樂負責(zé)，只有我們自己。那我作為一個不怎么出色的成年人，對所有不怎么出色的成年人有一句想共勉，還是那八個字：
忠于自己，努力勇敢。
希望我們能靠著這個在困境里脫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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